望着自己肿的像个核桃似得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滚雪似得滴滴答答...

  很难想象平时泪点超高的人，一到我妈面前就头软脚软骨头酥，骤然崩塌泪腺发达。我妈一个眼神我都能知道她下句话想说什么。我一个闪躲我妈也能立刻抓住我的小辫子。我们都是对方的透明人，深深依赖深深伤害。互相地。

  我哭，她也哭。

  从我一放假开始，除去在家帮忙打扫忙活的时间，她就会开始旁敲侧击眼神忧郁满腹心事地给我各种暗示“要去阿姨家帮忙”。最不能看到我有坐下来的当。有时候再忙也宁愿我是待在阿姨家，有没有帮忙无所谓，只要我在阿姨家，她的心就能安。也许得说她才能对接受过的帮助心安理得。我妈性子猴急脾气暴躁，傲骨强势。隐忍但受不得轻视。在我10岁那年，她那个住在城镇的有钱妹妹跟她说想要个大点的孩子过去帮忙照看她家的三个刚上学的小孩，于是我因为成绩好人聪明口齿伶俐讨人喜欢被选中了。阿姨家跟自己家有很大区别，她们家有保姆有司机夏天有空调冬天能野炊，吃穿都是最好的。那个家是我开始讨巧，取悦，看别人眼色的第一启蒙老师。10岁的少女眼里心里全是恐惧，10岁的身高只能看见大人们1米几多的双腿在地上行走，而我开始看的是他们的眼睛。阿姨对我很好，像亲生女儿一样地好，出去都是一辆车四个娃，在别人面前永远第一个夸我，别人问“哎这娃是你女儿”阿姨就会自然地回答“是啊”我和表弟表妹吃的穿的用的都是一样的。学费也是阿姨帮着交。越是这样，我就拼命的想去做些什么来表达我对这份受宠若惊的爱的感激。我很小心翼翼地做很多事情来保持的我的存在感，我怕我看到大人眼里的失望。即使新的学校高手更多我也一样保持在前三名，各种比赛都参加，朗诵毛笔写作阅读.....进广播站做升旗手腰鼓队队长主持人..要知道在城镇小学里读书的都是很多有钱人家的小孩，刚开始我羡慕他们，可后来他们都羡慕我，好多高年级的同学都跑去我们班看我，不同年级的老师很多认识我，于是顺利成章成了小学里一个风光的小人物。这样的一个我令大人很有面子。一说起来都是优点，在家也勤快，看到我各种活动力很强的外在，却没有人看到我的尴尬，羞怯，疲倦，耻辱和厌烦。

   阿姨家很好，但那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我不敢名正言顺的带我的小伙伴到家里做客，我不敢大声嚷嚷在我尤其压抑的时刻，我不敢跟家里人说我过得不开心只是因为我想念家里的人了。大家都觉得我是最懂事的，不会有这样的消极厌倦情绪，即使有我也会说出来。而事实是我不敢说出来。大家都看我过得特别好，尤其是我妈，很高兴自己的孩子有更好地物质条件，受教育机会，而我本人也很争取并且珍惜的机会，而事实是我不喜欢凡事为家里着想的我。却从来不敢大胆去尝试自己心中那个不讨人喜欢但自在的”我”.我学好讨巧是为了让大人有面子，我不敢说出我不想在城镇小学读书是我想减轻家里的负担。我跟表弟表妹感情算很好。彼此很了解。但我不知道是不是太多的比较，让他们反而疏远我了。 

一直没提到我的姨丈，有一篇关于他的特写，也会在稍后提到。那是一个脑袋里装着机器运转的男人，A型事业狂。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庞大的家业。他很忙所以我仔细算了一下我们说过的话不超过几百句。这更加加剧了我的恐惧感和距离感。我是一个多么敏感而又如履薄冰的小孩。初中在和平读的，离家好几十公里远。读初中在校内住宿，周末会回家。所谓的家大部分还是阿姨的家，因为包车同车的小伙伴几乎都是陈店的，所以在阿姨家更近一些。当然还有更直接的原因，每周回来是要拿生活费的。从初中开始，我变得更加敏感，反抗的因子悄悄在滋长，我恨我妈我恨我爸我想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我很怕开口说向别人说我要生活费。我和我的阿姨不是现代版的朋辈关系（像朋友一样的关系），我们依然传统，关系紧张。我已经大了，我的自尊心极强。没有骄傲的资本却清高的要死。我最缺钱但我最鄙视钱。讨厌那些有了钱一副趾高气扬的嘴脸。拿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我不开口要钱。我只是埋头帮忙做家务。我的话越来越少，可是我的动作越来越自然越来越熟练，一放假回到阿姨家，我没有可以撒娇的对象，我不知道怎么分享我在学校的开心的烦闷的好事糗事糊涂事。我只能机械性地帮忙做个家务，辅导下表弟妹功课，我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周日我上车回校前，阿姨主动给我的生活费。阿姨是一个好阿姨，在我每次绝望地悲恸的时候，她总能及时地解救我的窘迫。及时地让我厌烦。我就是用我这两天周末的时间来换取相应的生活费。而这些原本我爸妈都是可以给的。可我想着，尽量减轻家里的负担吧。爸爸的生意所赚不多。妈妈也是。家里还有其他的小孩开销那么大，不仅我不能向家里要钱，还有想方设法打工补贴家用。这就是14 15岁的我脑子里的全部。读书是我个人的事，所以我不能向家里要钱。阿姨给的也是我用劳动换来的。我的所得，分毫可究。初中的三年，我就像阿姨家里的一个工人，定时领工资，用我的时间我的双手我的劳力。尽可能的不回家，以便制造没办法向父母拿钱的迹象。天知道我有多克制。其实就是不想增加父母的负担。我妈习惯了我这样的“懂事”，她知道我勤俭知道我不愿增加家里的负担，她放任我几乎不回家，多少个年三十，我是低着头哽咽地回答爸妈“我不回家，在阿姨家帮忙”。不回家，留在那里帮忙所以我才能对得起我花别人钱的良心。反过来想，我妈是怎么想我的，觉得阿姨对我很好，我吃好住好，虽然花妹妹的钱可好在我也有帮忙所以觉得没什么问题，把小孩放在妹妹家长大。我好她就好。她也坦白说了，以后等我工作了，一半的钱要拿来孝敬阿姨。种种......对，没错，这样看起来似乎很美好。我就这样被磨着，做大人心中的模范生，大气没敢出一口。这也是后来我反思自己的脾性也得出的总结，原来这种没有脾气的隐忍，逢人能说好话的来源于我早年的寄人篱下。别跟我说什么阿姨对你那么好把他们家当自己家这种话，如果你自己去试一试，你就会体会那种细微处也能体会的悲伤。我没有撒过娇的童年，我没有闹过性子只是迎合的童年，谁赔我？！如果被人说想法幼稚能换回这些东西，我宁愿被你们说上千百上万次。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了。再也没有！早熟是一种罪，如果责难，那怪千千万万该死的环境和悲哀的双亲。世界上最毒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为你好的！”对，你以为我是好的。所以我从没好过。

我希望我的日子可以装上快播键，马不停蹄逃离那个该死的漩涡。我诅咒它千千万万遍。高中考上市里最好的学校，可能人真的犯贱吧，我过了三年也还恨了三年。我的妈妈很无奈，我又考的出奇的不错。我妈不负责我的学费，在我读小学时叫我初中不要读，在我读初中时劝叫高中不要读，在我读高中时叫我大学不要读。也许我没有慧根也并不爱读书，我只是想报复我妈，每一次荣耀都在对她说“看，我偏要读给你看。”没办法，成绩好不让读会惹别人说长短，所以我妈只能让我读，当然她还不用她付学费。我的高中，阿姨还是经常给我帮助，但我去他们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这个时候蹦出另外一个角色，我爸。我把终于发挥了他父亲的责任，他开始接手我的一大部分生活费了。当然对我爸这个人，我没有什么话好说。老实结巴直肠憨厚，场面见过不说少生意失败数次。一生活得坦荡荡清平平。半大辈子没能赚到什么大钱。他有多少会给多少的，可他给不出。这些我都能来理解。既然终于有了爸爸的财政支持，我开始频繁往家里跑。我就是一个为钱着陆的缺心鬼。一旦发现家里终于有松口的迹象了，我当然逃离那个我诅咒了千千万万遍的漩涡。漩涡能给我钱花，可我恨它。我也怕它。我最大的梦想就是等自己有能力去狠狠赚钱，千百倍地偿还这些年我的消费。赎回来我的尊严。

上大学以来，又出现了另外一个财政支持者“姐姐”。我一边在满肚愁肠埋怨别人其实我才是最可憎的肇事者是吧？如果不是我，用得着多出这么多拮据的情节吗？这个问题我在心里也回答过了。我可憎但我继续被憎。大学的费用不菲，仅比我大两岁的姐，承受这些敲诈她却没有半句怨言，真是一个傻姐！昨天我跟我妈吵架的内容里还有一项是，我控诉我妈在家从来不让我姐动手做家务，我说她偏心，我坏透了。我姐这样对我可我恩将仇报。是吧，我的确是这样的人，自视清高尊严至上，就算你对我有恩你对家庭的贡献最大你也不能享有特权。尊严是什么？是没钱没势没为家庭做半点贡献的我现在唯一的财产！我把它视为生命！在我妈眼里尊严连一个响屁都不值。

20号回家，24号大扫除完家里。“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家里做这么多家务活，你以为这样，你妈就会说你留在家里吧，不要再去阿姨家帮忙了”。这是我多年来的一个梦，梦见我妈终于把我没让我去阿姨家，把我从阿姨那里勇敢地要了回来。嗯，我真的想太多了。大扫除完她迫不及待地试探我“做人要有良心，你还是得去阿姨那里帮忙几天”我一听就支吾起来。我不是懒，你知道的，你们都知道的！可我抗拒去他们家。抗拒过去那个无地自容地我，即使现在我再也不用像阿姨要钱了，我还是很怕那种卑微的感觉。可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就像是压在胸口的积水，我只是轻微一触碰，泪水就从胸而口而鼻最后从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流下。我不是个爱哭的人。从来都不是。除了这件事，几乎没有其他的事情能让我落泪。姐从深圳回来了，陪我一同去阿姨家做了一下午。想必我妈看到当晚我回来很失望吧。我也问了我妈，她呢喃着没有正面回答我。习惯了我应该要去阿姨家不然怕阿姨说三道四是吧？他们忙，而我小时候是在他们家长大，所以我要过去帮忙。不帮忙就说我忘恩负义，不愿过去就是我摆姿态。我才几岁，我还有很多明天，我可以慢慢用我的方式不负恩。背着十字架生活很辛苦。没有自己的空挡。我在想是我妈逼得紧还是我的心在反抗？一气之下，我问她是不是不想让我在家里待，是不是把我当成物品塞来塞去”以前为了我更好地受教育，现在为了我更好地做人。这是她的理由。以前我不管什么原因，而现在我大了，家庭并无过重负担，为什么一生都在想着更好更好？攒多点钱赢多点美誉？种种争取种种紧逼是出于对贫穷害怕和挣脱。我是牺牲品。我妈更是！

    突然想到曹格成，他是这么描述萧红的爸爸“他失去了撒娇任性的环境，一切要自己察颜观色，要自己小心，要学会忍耐，周旋和服从，他尽可能远离养父养母家。而离开的理由他能向谁去倾诉？”我无所依靠也无处逃遁。最对不住的还是我妈，当了那么大的受气包却不知道真正的理由何在！而我气的也只不过是她不知道这个理由罢了。